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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中的庸医冷先生

2024-10-30 00:53 来源:尚腻网 点击:

白鹿原中的庸医冷先生

冷先生是小说《白鹿原》中着力塑造的一个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的世代在白鹿镇行医的乡村中医高手形象,然在我看来,他也是一个医术平庸却有很强生存能力的时代典型。

小说第一章冷先生出场是这样交代的:冷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名医,穿着做工精细的米黄色蚕丝绸衫,黑色绸裤,一抬足一摆手那绸衫绸裤就忽悠忽悠地抖。四十多岁年纪,头发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蜡,脸色红润,双目清明,他坐堂就诊,门厅红火。从这一外貌描写来看,他确实不同于周边群众,与穿大裆裤、短襟衫、缠腰带的下苦农民不同,与长袍马褂的财东不同,与粗布长袍的朱先生也不同,这种造型也是他装点门面的手段之一。

他常年冷着面孔,不苟言笑,内心世界隐藏得十分严密。诊疗看病的医术,对于连一个字也不识的普通民众来说都是门外汉,一无所知,只能任人摆布。他的喜形不露于色,更增加了其“医术”的神秘,增加了百姓的盲目崇拜。“他永远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看好病是这副模样,看不好也是这副模样,看死了人仍然是这副模样,他给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虑急迫的家属的印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医术超群,此病不在话下,因而不值得夸张称颂,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绝症,而不是冷先生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再换一百个医生或者药王转世也是莫可奈何。”

他另一个为人称道的,也是装点门面糊弄百姓竭力敛财的手段,就是所谓的医德高尚。在他眼里没有门户之别,救死扶伤永远是自己的神圣职责。冷先生看病,不管门楼高矮,更不因人废诊,财东人用轿子抬他或用垫了毛毯的牛车拉他他去,穷人拉一头毛驴儿接他他也去,连毛驴儿也没有的人家请他,他就步行着去了。财东家给他封金赏银他照收不拒,穷汉家给几个铜元麻钱儿,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钱的人,他不逼不索,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自己手头活便的时候,给他送来。他的这些作为,赢得了好名声,也算祖传家风或者祖传手段,他父亲如此一生,落得好名望,老冷先生过世时光,十里八乡凡是经过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许多纯粹是仰慕医德的乡里人送来的金字牌匾和挽绸挂满了半条街。

那他的医术究竟如何呢?从书中的很多情节可以推断出,他就是一个医术一般甚至平庸的乡村医生。

小说中冷先生出场是给白嘉轩父亲白秉德治病,老人是突发疾病,在他治疗下出现了转机,很快又复发,终了不治而亡,第一个病例就治死人了。同样在第一章中,白嘉轩娶的第四个女人,“午后突然肚子疼,父亲找他不在就去镇上请来冷先生急救,冷先生断为羊毛疔,扎针放血时已变成了黑色的稠汁放不出来,她死得十分痛苦,浑身扭蜷成一只干虾。”又一个不治之症,由此推断白嘉轩的第二个女人害痨病死了,第三个女人“吐血而死,死了也没搞清楚是什么病症”,这些恐怕都是冷先生的杰作吧?

辛亥革命时,冷先生自家城里的亲戚有病,他被亲戚请到城里看病,正赶上城里反正,病人死了,冷先生说是他被枪炮声吓死的。白嘉轩的腰被土匪砸断了,几欲毙命,被冷先生救下,调理一百多天,命保住了,但腰伤未治愈,成了“罗锅”。

到后来其医术就更糟糕,爆发瘟疫,以鹿三老婆打头患病到白嘉轩老婆,村里所有患病的人都经过他的手,门前排起长队,但他连一个也没有救下,他的理由是:“再好再投症的药喝了吐了……汤水不进,神仙也难抻,……抻不住喀!”进而把自己的无能归结为“邪气”。原文如此:白嘉轩显得少见的恐慌无主,跑去请教冷先生:“我的冷大哥呀,真的就没方子治咧?”冷先生说:“凡是病,没有治不了的,都有方子可治。”白嘉轩瞪着有点惊慌的眼睛想问:那你怎么连一个放花的人都止不住呢?冷先生做出达观的神态说:“看去这不是病,是一股邪气,是一场劫数。药方子只能治病,可不能驱邪。”依据现代医学来看,这其实就是一个甲类传染病“霍乱”,但他不知道,不会治,甚至连病名都弄不清楚,称为“两头放花”。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在冷先生思想上根深蒂固,如他对白嘉轩连死六个妻子后,他不反思自己医术的平庸,却开导嘉轩说:“兄弟啊,请个阴阳先生来看看宅基和祖坟,看看哪儿出了毛病,让阴阳先生给禳治禳治……”他对自己在瘟疫中的无能表现也不反思,反而劝嘉轩去砍桃树桩子辟邪,甚至还笑话鹿子霖用白灰消毒的科学做法。

他常唬弄人的一句话就是:“这几副药用下,再不回头,就准备后事吧。”对鹿惠氏是这样,对白赵氏也是这样。白赵氏因思念白灵过度,水米不进,冷先生看过,几副药不见好,就又说了这话,结果白嘉轩编了几句瞎话,就把母亲救活了,这多么的讽刺。书尾,鹿子霖疯了,“冷先生的中药和针灸对鹿子霖全部无能为力……”

白嘉轩的小儿子孝义婚后不育,冷先生多方调治无果,最后给出主意,让孝义媳妇去赶 “棒槌会”,白赵氏骗兔娃去完成“借种”大事,白嘉轩为掩人耳目,备礼重谢冷先生,且违心地夸赞冷先生医术高明。

最残忍的倒是冷先生亲手操刀治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目的是为了保住脸面,真是冷酷无情、冷大胆、冷得违背医德。

书中正面描写他治好的病,就是给田小娥治疗刺伤,半月痊愈且无痕,可见他是皮肤外伤治疗的高手,这是人为的外伤,算不得疑难杂症吧?

冷先生深谙平衡之道,他活学活用中医的阴阳平衡理论,把它作为自己在白鹿原立身敛财的信条。他不是本地人,他父亲带他迁到白鹿原行医,他深知要在此处生存,必须与当地的豪绅白、鹿两家搞好关系,从他父亲开始就刻意与白鹿两家交好,书中称为“世交”“义交”。书一开始写到白嘉轩与鹿子霖为寡妇的六分地打架,继而引发白鹿两族的集体械斗,冷先生不失时机地出面阻止,从中协调,最后经朱先生圆满化解矛盾,并使白鹿村获得县太爷“仁义白鹿村”的题匾。

他为了进一步交好白鹿两家,提出将大女儿嫁给鹿家大公子鹿兆鹏为妻,结果断送了女儿的一生幸福,早早断命。将二女儿嫁给白家二公子孝武为妻,使他与白鹿两家都成了亲家,地位更加牢固。他十分了解白嘉轩和鹿子霖的为人,也深知两家的矛盾,他却甘愿搅和其中,协调平衡,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之一。

女婿鹿兆鹏被捕以后,他仗义疏财,下“猛药”救下兆鹏性命,此事做得十分严密得体,可见其精于筹划,落实果敢。舍去十麻袋的银元,让鹿子霖、鹿兆鹏父子欠了他非常大的一个人情。可见他既懂得“对症下药”,也敢于“下猛药”,更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钱”和“命”、“钱”和“义”、“钱”和“事”的关系,要完成自己认为值得的事,花多少钱,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这也是常人眼中的“冷”,反过来,我们也看出,他在白鹿原上行医虽医术一般,但收入不菲,他的医药堂确实“红火”。

冷先生是一个复杂的人,对这个人我们也不能太苛刻,他生活在中国积贫积弱的乱世,受文化教育、自然环境、人文环境诸多因素的制约,它也是底层疲于挣扎的普通人,他的冷也许不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社会造就的,他的医药堂也是当时旧中国乡村医疗现状的缩影。他本人正是旧中国千百万苦命乡村医生的典型代表。苦难旧中国的千百万苦难民众岂是冷先生一人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