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汉书·地理志》（三十八）：会稽郡

《汉书·地理志》是中国最早以“地理”冠名的著作，为古代历史地理之杰作。《汉志》中列出的各郡县、山水，既与今天的政区和自然地理一脉相承，又带有鲜明的上古华夏文明烙印，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人文信息。深度阅读《汉书·地理志》，对我们理解古代历史、体悟社会演变规律具有重要的价值。本文将对该书的“会稽郡”一节做出详细解析：

一、《汉书·地理志》原文

会稽郡，秦置。高帝六年为荆国，十二年更名吴。景帝四年属江都。属扬州。户二十二万三千三十八，口百三万二千六百四。县二十六：

吴，故国，周太伯所邑。具区泽在西，扬州薮，古文以为震泽。南江在南，东入海，扬州川。莽曰泰德。曲阿，故云阳，莽曰风美。乌伤，莽曰乌孝。毗陵，季札所居。江在北，东入海，扬州川。莽曰毗坛。馀暨，萧山，潘水所出。东入海。莽曰馀衍。阳羡。诸暨，莽曰疏虏。无锡，有历山，春申君岁祠以牛。莽曰有锡。山阴，会稽山在南。上有禹冢、禹井，扬州山。越王勾践本国。有灵文园。丹徒。馀姚。娄，有南武城，阖闾所起以候越。莽曰娄治。上虞，有仇亭。柯水东入海。莽曰会稽。海盐，故武原乡。有盐官。莽曰展武。剡，莽曰尽忠。由拳，柴辟，故就李乡，吴、越战地。大末，穀水东北至钱唐入江。莽曰末治。乌程，有欧阳亭。句章，渠水东入海。馀杭，莽曰进睦。鄞，有镇亭，有鮚埼亭。东南有天门水入海。有越天门山。莽曰谨。钱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东入海，行八百三十里，莽曰泉亭。鄮，莽曰海治。富春，莽曰诛岁。冶。回浦。南部都尉治。

汪遠孫撰《漢書地理志校本》（影印版）：“会稽郡”

二、会稽郡概述

会稽郡，因“会稽山”而得名。《国语·鲁语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此“群神”实即各部族的首领、祭司。）《史记·封禅书》：“禹封泰山，禅会稽。”夏帝少康封庶子无余于会稽，为越国之始祖。此为上古虞夏时代之“会稽山”，从文献线索看似应在今山东省境内、泰山附近。

春秋时期，越国在江浙地区兴起，位于今浙江省绍兴市的会稽山也随之海内闻名。此“会稽山”很可能是越国王族迁入时带来的地名。不过，对于秦汉时代设置“会稽郡”来说，却是货真价实的依据。

会稽郡之地，春秋时属吴、越。战国后期，楚灭越，占据江东。越国王族分散于江南，自立为君长，臣服于楚国。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王翦“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其后，又分会稽郡西部，置为故鄣郡。会稽郡之郡治在吴县，因此又称吴郡。

汉初，会稽郡先属韩信之楚国、刘贾之荆国，后属刘濞之吴国。汉景帝三年（前154年）爆发“七国之乱”，吴王刘濞兵败身死，吴国被废除，会稽郡收归汉廷。

汉初之会稽郡，“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其南面有闽越国、东海（东瓯）国。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东瓯举国内迁。建元六年（前135年），汉发兵灭闽越，立余善为东越王。元封元年（前110年）又平定东越，迁其部众于江淮间。其后，在闽越故地置冶县，在东瓯故地置回浦县，皆属于会稽郡。

至西汉末年，会稽郡领二十六县，其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江苏南部、上海西部、浙江大部以及福建地区，是当时辖境最为广阔的一郡。根据西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的人口统计，会稽郡辖区共有编户223038，有人口1032640人。

东汉以后，会稽郡多次被拆分。东汉顺帝永建四年（129年），将会稽郡北部（浙江以北）分置为吴郡。三国吴时，从会稽郡分置出临海郡（今浙江省东南部）、建安郡（今福建省）、东阳郡（今浙江省衢州、金华一带）。西晋至南朝末年，会稽郡仅辖今绍兴、宁波一带。西晋曾改会稽郡为王国。东晋将会稽郡作为琅邪国的支郡。南朝梁、陈于会稽郡置东扬州。

隋开皇九年（589年）灭陈，废会稽郡，改东扬州为吴州。隋炀帝改吴州为越州，后又改为会稽郡。唐武德四年（621年）复置越州，天宝元年（742年）改越州为会稽郡，乾元元年（758年）复为越州。

三、会稽郡属县的情况

西汉末的会稽郡下辖26个县：

1.吴县。春秋时为吴国之都城。《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阖闾使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即此地。秦置吴县，为会稽郡治。治所即今江苏省苏州市旧城区。东汉永建以后为吴郡治。南朝梁、陈为吴州治。隋开皇九年（589年）徙治今苏州西南横山东五里。唐武德七年（624年）还治今苏州市。

【具区泽、南江】具区，又名震泽。即今江苏省太湖。《尔雅·释地》：“吴越之间有具区”。《周礼·职方》扬州：“其泽薮曰具区。”南江，旧释《尚书·禹贡》“三江”之一。《禹贡》本文只有北江、中江，释经家认为既有北江、中江，必有南江。各家所指不一，《汉书·地理志》认为在吴县（今苏州市）南，所指即今吴淞江。（吴淞江原为长江入海前最后一条支流，明代“黄浦夺淞”后成为黄浦江的支流，但长江入海口仍被叫作吴淞口 。）

2.曲阿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江苏省丹阳市。《元和郡县志》卷25润州丹阳县：“秦时望气者云有王气，故凿之以败其势，截其直道，使之阿曲，故曰曲阿。”东汉属吴郡。三国吴嘉禾三年（234年）改为云阳县。西晋太康二年（281年）复名曲阿县。唐天宝元年（742年）改为丹阳县。

3.乌伤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浙江省义乌市。“乌伤”之名，或曰出自乌鸦助孝子颜乌衔土筑坟的传说，或曰应是吴越语地名。东汉为会稽西部都尉治。唐武德七年（624年）改名义乌县。

4.毗[pí]陵县。春秋时为吴国季札的封地“延陵邑”。西汉置县。治所即今江苏省常州市。东汉属吴郡。西晋永嘉五年（311年）改为晋陵县。（明初废晋陵县，设常州府。）

5.馀暨县。春秋时为吴王阖闾弟夫概之封邑。西汉置县。治所即今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三国吴太平二年（257年）改为永兴县。（唐天宝元年改名萧山县。）

【萧山、潘水】萧山，又名萧然山。史料记载：“勾践与夫差战，败，以余兵栖此，四顾萧然，故名萧然山”。即今杭州市萧山区之西山，现建有西山公园。潘水，即今杭州萧山区之南门江，今南门江上游、西山南边有潘水社区等地名。古潘水东流入海，走向可能与南门江下游的西小江、东小江、荷湖江及曹娥江末段相近。

6.阳羡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江苏省宜兴市南五里荆溪南。汉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封功臣灵常为阳羡侯（《史记》侯表为“阳义侯”），文帝十二年（前168年）国除为县。东汉属吴郡。三国吴移治今宜兴市城区。隋开皇九年（589年）改名义兴县。

7.诸暨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浙江省诸暨市（城关镇）。《元和志》卷26越州诸暨县：“界有暨浦、诸山，因以为名。”唐光启二年（886年）改名暨阳县。五代梁开平二年（908年）复名诸暨县。元代升为诸暨州，朱元璋复改诸暨县。

8.无锡县。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封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征和四年（前89年）国除为县。治所即今江苏省无锡市。东汉属吴郡。三国吴废县。西晋太康元年（280年）复置。

【历山】即今江苏无锡市西郊惠山。《清一统志·常州府一》：惠山“古名华山，又名历山”。

9.山阴县。春秋时为越国都城“山阴城”（因在会稽山之北而得名），又称“勾践小城”。秦置山阴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浙江省绍兴市。隋开皇九年（589年）改会稽县。唐武德七年（624年）析会稽县复置，与会稽县同城而治。后历为越州、会稽郡、绍兴府、绍兴路治所。1912年两县合并为绍兴县。

【会稽山】在今浙江省绍兴市南。《周礼·职方氏》：“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山海经·南山经》：“会稽之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春秋时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退保会稽山。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上会稽，祭大禹，均此地。

10.丹徒县。春秋时为吴国之朱方邑。战国时属楚，改名谷阳。秦置丹徒县，属会稽郡。《元和郡县志》卷25润州丹徒县：“初，秦以其地有王气，始皇遣赭衣徒三千人凿长陇，故名丹徒。”治所在今江苏省镇江市东（京口区）丹徒镇。东汉属吴郡。三国吴嘉禾三年（234年）改为武进县。西晋太康二年（281年）复名丹徒县。隋开皇九年（589年）废。唐武德三年（620年）复置，迁治今江苏省镇江市。1928年改名镇江县。

11.馀姚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省余姚市姚江北岸。《史记正义》：“顾野王云，舜后支庶所封之地。舜，姚姓，故云余姚。”《水经·沔水注》：“因句余山以名县。”《越绝书》卷8：“越人谓盐曰余。”余姚或为古越语地名。隋开皇九年（589年）废。唐武德四年（621年）复置。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因倭患，在姚江南岸建新城，县治扩展至姚江南岸。

12.娄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江苏省昆山市东北三里。东汉属吴郡。东汉末建安二十四年孙权封陆逊为娄侯，三国吴黄龙元年封张昭为娄侯，皆此地。南朝梁天监六年（507年）改为信义县。

【南武城】又称武城。在今江苏省昆山市西北武城村。相传为吴王阖闾所筑。《越绝书》卷2：“娄北武城，阖庐所以候外越也，去县三十里，今为乡也。”

13.上虞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浙江省上虞市（百官镇）。《水经·渐江水注》引《晋太康地记》云：“舜避丹朱于此，故以名县……亦云禹与诸侯会，事讫，因相虞乐，故曰上虞。”或系越语地名。隋开皇九年（589年）废。唐贞元元年（785年）复置，长庆二年（822年）迁治今上虞市东南二十六里丰惠镇。1954年迁治今址。

【柯水】即今浙江省东部钱塘江下游支流曹娥江。

14.海盐县。秦置县，属会稽郡。以盛产海盐得名。《太平寰宇记》引《吴郡记》：“海滨广斥，盐田相望。”治所在今上海市金山县（洙泾镇）东南三十一里张堰镇南。西汉末县城沦于柘湖，徙治武原乡（今浙江省平湖市东）。东汉永建二年（127年）又陷为当湖，徙治故邑城（今平湖市乍浦镇东南海中）。东晋咸康七年（341年）移治马嗥城（今浙江省海盐县城东南隅）。隋唐时两度废而复置，开元五年（717年）徙治吴御城（即今海盐县）。

15.剡[shàn]县。西汉置县。治所在今浙江省嵊州市西南十二里。东汉末徙治今嵊县。五代吴越时改名赡县。北宋初复名剡县，宣和三年（1121年）更名嵊县。

16.由拳县。一作由卷县。春秋时，此地名“长水”，又称“槜李”，为吴越两国角逐之地。战国时属楚。秦置县，初为长水县，后改为由拳县，属会稽郡。《续汉书·郡国志》刘昭注引干宝《搜神记》：“秦始皇东巡，望气者云‘五百年后江东有天子气’。始皇至，令囚徒十万人掘汙其地，表以恶名，故改之曰由拳县。”治所在今浙江省桐乡市东北二十里，后徙治今浙江省嘉兴市南。东汉属吴郡。三国吴黄龙三年（231年）“由拳野稻自生”，改名禾兴县。赤乌五年（242年）改名嘉兴县。

17.大末县。春秋“姑蔑”之地，为越国之南界。秦置大末县，属会稽郡。治所即今浙江省龙游县。三国吴更名太末县，赤乌三年（240年）又改为龙丘县。《元和志》卷26：“因县东龙丘山为名。”后复为太末县，隋初废。唐贞观八年（634年）复置龙丘县。五代时吴越王钱镠改为龙游县。

【穀水】穀，又作“縠”。西汉魏晋时，穀水西出太末，东入钱唐而左入浙江。即今浙江省江山江、常山江、衢江、兰江等水在当时的统称。

18.乌程县。上古为防风氏之地。春秋时属吴，为“三吴”（苏州、湖州、吴江）之一。战国时属楚，为春申君之封地“菰城”。秦置乌程县，属会稽郡。《太平寰宇记》卷94引《郡国志》云：“古乌程氏居此，能酿酒，故以名县。”治所在今浙江省湖州市南十五里下菰城。东汉属吴郡。东晋义熙元年（405年）移治今湖州市城区。隋唐至明清为湖州治、湖州路/府治。1912年裁府并县改置吴兴县。1981年改为湖州市吴兴区。

19.句[ɡōu]章县。春秋时为越国之地“句无”，后改称“句章”。《后汉书·臧洪传》李贤注引《十三州志》：“句践之地，南至句无，其后并吴，因大城句，章伯功以示子孙，故曰句章。”战国时属楚。《战国策·楚策》：范环对楚王曰：“且王尝用滑于越而纳句章。”即此地。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省余姚市东南五十里城山村。东汉为会稽郡东部都尉治。东晋隆安四年（400年）迁治今浙江省鄞县西南四十二里鄞江镇。唐武德八年（625年）废。

【渠水】应即今余姚江。

20.馀杭县。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省余杭市（现为杭州市余杭区）西南七十六里余杭镇。东汉改属吴郡。1961年迁治今余杭市（临平镇）。

21.鄞[yín]县。春秋时为越国之鄞邑。《国语·越语上》：勾践之地“东至于鄞”。即此地。秦置县，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省奉化市东北二十八里白社乡。隋开皇九年（589年）废入句章县。

【天门水、越天门山】天门水应即今奉化江。越天门山应在今浙江奉化西。

22.钱唐县。秦置县，属会稽郡。《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三十七年，“至钱唐，临浙江”。即此地。治所在今浙江省杭州市西灵隐山下。西汉为会稽郡西部都尉治。东汉初省并，后复置。隋移治今杭州。唐代改名钱塘县。

【武林山、武林水】武林山，一名灵隐山。即今浙江省杭州市西灵隐、天竺诸山。《武林旧事》卷5：武林山“又名灵隐山，又曰灵苑山，又曰仙居山，有五峰”。当为杭州西群山的总称。武林水，或说即今杭州市西涧水。源出灵隐山，东流入西湖。杨守敬《汉书地理志补校》云：“武林水即钱塘江。”吴卓信《汉书地理志补注》、钱坫、徐松《新斠注地理志集释》则云：“武林水即今杭州西湖。”

23.鄮[mào]县。上古时称“甬”地。秦置县，因位于鄮山之北而得名，属会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省鄞县（现为宁波市鄞州区）东三十里宝幢乡阿育王寺附近。隋初废入句章县。唐武德八年（625年）复置，移治今浙江鄞县西南四十二里鄞江镇。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于县置明州（明代改为宁波府）。大历六年（771年）移治今宁波市。五代梁改名鄞县。1949年于城区建宁波市。

24.富春县。西汉置县。治所即今浙江省富阳市。东汉属吴郡。东晋改为富阳县。五代时吴越王钱镠复改为富春县，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又改为富阳县。

25.冶县。秦置东冶县，为闽中郡治。汉初为闽越国都城。《史记·东越列传》：汉高帝五年“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即此地。汉武帝平闽越后置为冶县，为会稽郡东部都尉治。治所在福建省福州市旧冶山之麓（冶山“欧冶池”相传为春秋时欧冶子铸剑之地）。《舆地纪胜》卷128福州《景物上》：东冶，“《晏公类要》云，汉武帝时闽越反，灭之。后立为冶县，以越王冶铸为名”。东汉初复改东冶县。后县名多次更改。1946年成立福州市。

26.回浦县。先秦时为瓯越地。秦属闽中郡。汉初曾属东海王、东越王。汉武帝时东越国内附，徙其民江淮间，此地置为会稽郡鄞县之回浦乡。西汉始元二年（前85年）置县，为会稽南部都尉治。治所在今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北岸之章安镇。东汉初改为章安县。

四、会稽郡地理形势图解

汉代会稽郡的地理方位如下两图所示：

汉代扬州刺史部的地域范围

会稽郡在扬州刺史部六郡国中的相对位置

西汉末会稽郡各属县的地理位置可参见下图：

西汉末会稽郡属县地理方位图

结合周边地形来看，汉代会稽郡的地缘结构如下图所示：

汉代会稽郡属县地缘结构图

由图可见，汉代的会稽郡，主要是其北部区域——围绕太湖和杭州湾的沿海平原地带——得到了较充分的开发。而其余地方，即今浙江、福建两省的山区地带，则是原东越国、闽越国的领土，中央王朝尚不能有效控制。整个会稽郡中南部，约占全郡三分之二的区域内，仅设置了“回浦”和“冶”两个县。会稽郡位于汉代国土的东南端，僻处江南、远离中原，又是个经济繁庶、人口众多的大郡，在秦汉时代经常是中央王朝需要着力管控的一个区域。